=光光
精力善用,自他共荣

【明烨】星河欲转千帆舞

#全文9700

#自割腿肉,请见谅

#题目来自李清照的词

#顾二第一视角,大概是他前期的心路历程

 

1.

 

我时常寻思着,缘分这事儿着实妙得紧。

 

2.

 

彼时于父亲那里掀着屋顶大吵一架,遂借着白家二郎的名号浪荡市井,凑个热闹同袁家前往盛家求亲,未承想冥冥之中倒是替自己求了段日后的姻缘。可这么说又不尽然,仔细想想还是用阴差阳错形容得较为贴切罢,谁又知扬州一别那粉团子似的小姑娘竟在日后成了我此生相守之人。

 

少年时可谓不学无术,然耍耍功夫的本领是有的,投壶更不在话下,因此这十拿九稳的局该是定下了,瞧着旁边的枫哥儿在盛家老爹耳语一番后手中之箭倏而落地,心中倒松了口气,毕竟也并非要将这聘礼悉数赢了去,却未料一个女娃娃挤了出来,人潮将散时正正好将箭投了进去。

 

不过是运气。我问她是否要同我比,她答是。我说这样赢给一个小娃娃也是胜之不武,她答赢就赢,输就输。这时心下有些讶异,然直视她那双眸子却又了然了几分。倒是果敢得很,胆大得很,又沉着得很。本已有些兴致缺缺,应了她的比试却莫名跃跃欲试了不少,想是对方把自己真心实意当对手,甭管是不是个女娃娃,自己也得提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儿严阵以待。

 

最后聘雁被她赢了去。

 

只是待北风骤起众人散去之后再度投一次,回头望了望总算心满意足。这有什么打紧的?平生头遭在投壶上棋逢对手,也算尽兴了一场,不亏不亏。

 

3.

 

至今想来仍庆幸自己于扬州城结识了则诚这样一位好兄弟。知他手中堪舆图为燕云十六州便心生结交之意,想是朝廷一再退让外敌入侵不止,燕云十六州不尽数收复必定后患无穷,那么长柏兄手执此卷定也是存了相同的抱负,不免产了惺惺相惜之情。奈何自己着实扰了他人婚宴做了一等混事,好在诚心致歉后换得冰释前嫌,高山流水觅知音,真是快哉。

 

长柏邀我与他同窗,日后一并科考,我却以行伍出身性子不耐烦婉拒了,可话从口出心下确实一动。然且不论我年轻气盛总想兵戎一生,这浪荡子的身份也是在汴京出了名的,又存着与父亲置气的心事事偏要反着干,还做他劳什子文人干什么。尽如此,这些话却又不能同长柏兄袒露,只因不愿他低看我一眼,平日对自己的名声素不在意惯了,现下倒是紧张起来。

 

他倒是豁达通明的很,笑道一文一武也可建功立业收复边疆。可不知怎么,他越是充满希冀怀着一腔热忱地直视我,我却越是感到心虚,随即暗自反思自己现在这副状态是否与未来的宏图相去甚远?纵然如此,疑虑还是顷刻压了下去,豪情涌上来,来日方长,那么自己若真有朝一日得机会出兵边疆收复故土,也算死而无憾了。

 

此后遭遇了一重劫数落了水难,幸得命大赶在白家舅父谋算财产之时将外祖父的一纸遗书昭告于全族上下,自此继承了白家盐庄。在扬州城的际遇也算告一段落,然未知竟于临行前与那婚宴时投壶的娃娃再度有了交集。

 

马车上见她在熙攘街市上飞奔便知情况不妙,闻她要去益寿堂更知情况紧急。之前比试投壶时便从众人口中得知她为盛家六姑娘,此后又从长柏那儿了解不少她的事情。因着亲身母亲家道中落被迫卖到盛家做妾,又是个面慈心善不争宠的,母女二人自小便过得艰难,也难怪之前看着那双眸子便觉出一分坚毅,想必也是生活所致。

 

仍是晚了。

 

拼着全劲将那郎中带与盛家,外面焦急等了片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满脸泪痕。她说:以后,我再也没有小娘了。我瞬间愕然,旋即猛地忆起生母。这个孩子自此也失了她的至亲。我无法形容那时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去思考,大约是感同身受的悲痛与苦楚罢,却又突然感慨,人有悲欢离合,可为何来这世上走一遭,苦楚总是要占上风呢?

 

临行前,小姑娘于码头送了我一副护膝。面色是惨白的,双目失了神采,身形瘦削了许多,几日不见完全褪了之前的活力,倒更像是大病一场。她说:公子,当日小娘叫我谢你,我忘了。这、这个是给你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说着扑通跪了下去。我心中全然被对她的怜惜占了,急忙扶起身,她仍是朝我福了福身,小小年纪礼数做得周全,眸中流动着澄澈与黯然。

 

我目送她的背影不禁思索,若是自己能像长柏一般成为她的亲哥哥该多好,是定要好好呵护的,断然不会让她再受一丝苦楚,承受不属于年龄的难堪。转念又想,也罢,既是与长柏拜了兄弟,那他的妹妹自然也算是我的妹妹,日后见着了总得多些照应,只是不知这一别该是多久。

 

4.

 

一晃七八年过去,我竟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本本分分地去白鹿洞书院读书,甚至做了个举人。想是造化弄人,当年放浪形骸,嘴里说着要戎马一生,最后竟还是选择了科举这条路,然目前也算是心之所向,或者说,正是因着不想与父亲走同样的路,这才决意开另一番天地。此次去盛家庄学究那里上课,一来是为着下一次科考做准备,二来又兑了年少时长柏的邀请,日后便顺理成章做同窗了。

 

与家父闹得僵,顾家四房五房也是处心积虑一门心思败坏我的名声,平日几乎未有照面,这吃花酒欠银子倒一并归入顾家二郎门下,说出去都是笑话。所幸秦氏主母虽非我亲生母亲却仍旧对我极好,是顾家上下少有不曾埋汰我的,再者身边还有常嬷嬷同曼娘及两个孩子,这日子也算是满足了。

 

随着长柏长枫前往学塾时经过一片林子,不想竟碰上了元若,拿着书本蹲在那儿不知扇什么,当即存了吓唬的意思,大喊了一句果然吓他一跳,同时也把身边的姑娘给惊醒了。这侄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作派,二叔叫得熟稔得很,不过纵然只比他大了三岁,这辈分确实也乱不得,便由着他兴高采烈了,到回过神来向我介绍身边的姑娘,适才将视线移过去,随即耳边听着元若解释道:这是盛家的小六。

 

竟是长这么大了。扬州一别对她的印象仍停留在那个粉团子般的小姑娘,未料现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就是看着身子骨单薄得很,风一吹就能刮倒。听着她明显还是睡眼惺忪地跟着元若唤我二叔,竟不自觉有些想笑。这小姑娘可真是有意思,我同她又没什么辈分之差,倒也成二叔了。这也不打紧,就是看着元若对这盛家小六颇有好感的样子,莫非?虽是不关我的事,不过瞧着倒是有好戏看。

 

回到顾府还是免不了同父亲大吵了一架。

 

从前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父亲说我是没得反驳,然而现在改邪归正他老人家仍旧按着几年前的眼光打量我,本不是自己的错处偏偏要替四房五房那些叔父们担着,心里是什么滋味不得而知,只是争辩的劲儿又压不下去了,最终再度挨了顿打。有时我甚至在想,是否是自己与父亲的性子太过相近,以至于在许多事情上矛盾出了只有争执这一条出路,看着他火冒三丈心里何尝不是煎熬,然又有什么用呢?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做不到明辨是非,终归次次都是两败俱伤。

 

5.

 

搬出侯府后住进自己的别院,心情也稍好许多。有时倦怠了,将头枕在曼娘腿上,由着她给我揉穴位,温言软语尽是舒心的话,也由烦躁转为平静得多。虽卖唱过几日又如何呢,心地善良温柔贤淑最是重要,然而常嬷嬷似是一直看她不顺眼,总要叫我提防着曼娘些,想必还是不了解曼娘罢,也因此听着就往耳边去了。我向来信奉以真心换真心,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都是曼娘陪我熬过来的,既然她待我如此,我定是不能负她的。

 

近日科考临近,庄学究以立嫡长抑或贤能孰佳展开策论,倒是极为应景。如今兖王与邕王立储之争已是全京城最为热门的话题,我们这些学子妄议本不太好,然既是关起门来悄悄说,那倒也是无妨。官家现在无子嗣,立太子基本上是这两大势力的一方落得好处,虽并不绝对。我给出的回答是邕王资质平庸毫无政绩,然年长又子嗣繁多,何妨立他。虽说按长幼齿序,然归根究底,这件事本就与自己未有太大干系,话也说的草率,若真要细细究问或许还需另做他想。

 

众人一番争辩下来,我倒瞧着这不像在议立储之事,反倒在替自个儿的身份地位辩驳。也难怪元若这公府独子竟是没有什么主意了,是以迟迟未曾回话,可也忘了还有这目前看来不争不抢的六妹妹。

 

如若之前只是相貌上认她不大出来,那么这段时间同窗更是觉得性子上怕也改了许多。当年意气风发不怕出头的小姑娘,现下倒是比谁都拘谨安分,成日乖乖巧巧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扮鹌鹑,言语都未曾拔高过一句,若不是庄学究现下点了她的名,怕已是被众人遗忘了。然我瞧着却又并非如此,总觉得她这唯唯诺诺收敛性子只是守拙,内里还是张扬的。不过分析至此又有什么用呢?她别无选择。

 

元若果真如我所料,上赶着替他的六妹妹争辩何必强人所难,似是生怕他人看不出这份保护的心思。然这么做是否真有必要不好说。当下许是因着好奇她是否真得已经锋芒尽失,抑或本质存着看戏的态度,回头直言道:六妹妹虽人小话不多,但实则内秀,心里说不定早已拿定了主意,看着我们争得面红耳赤,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

 

却未料话音刚落隔着屏风就传来一句清晰的女声:顾二叔想说,你说就是,何必非要扯上我。

 

声音听着似是带了稍许凌厉,不知是否为错觉。然总而言之,这盛家小六果然是被逼急了,可既然这事她可以应付得了,何必不能施展一下。元若说她是不行的,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不行法。

 

只见她片刻站起身,反抛出问题:若是我与元若家中都有个才华横溢的庶弟争爵位,该如何自处。

 

这一招倒是高,不露自己的观点反而又将球踢了回来。也罢,看来她是真心不想开口,那就将球接过便是,然庄学究却不饶人,定是让她讲出个道理来。这时我竟内心开始些许担忧了,想是是否逼她过紧下不了台,未料屏风另一侧静默片刻一字一句:

 

大丈夫当忠君爱国,做个纯臣,何必无谓争执。

 

得,一句话就将我和元若装一个套子里,她袖手旁观,看来最后是我多虑了。这盛府明兰着实不是个简单的姑娘,虽少时便有如此感受,然此刻更是盖了章印,且内心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想是她看上去愚拙实则机灵,心思缜密精明着呢,也不会置自己于险地,足以在这偌大盛府护自己周全。

 

6.

 

我以为自己已经明是非懂人情,足够成熟强大,然而接下来一系列的变故把我彻底打入谷底,几乎难以翻身。

 

科举落榜,原是大哥哥告到官家那说我认为官家对杨无端太刻薄。母亲早逝,竟是顾家以白家嫁妆填钱窟窿,母亲得知后急火攻心难产而死。以为曼娘对自己真心不悔,却是完完全全一场骗局。以为小秦氏同我亲生母亲般,原最是蛇蝎心肠。父亲撒手人寰,我竟被人阻拦着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这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能够失去的呢?我拥有的也所剩无几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然只怕今时今日此情此境,便是梦,也都是噩梦罢,遑论我连梦的气力都已消失殆尽。种种悔不当初的事项中,始终萦绕在心头使我夜不能寐的便是父亲的死。是我害死了父亲。是我的年少轻狂、一次次的顶撞忤逆伤了他的心,寒了他的心。如若我能同他平心静气谈一次,如若我能带郎中进去,如若我能见他最后一面,如若最后一次同他的对话并非争执——有些铸成的错是劳尽一生也再无法挽回的,期冀的一切终成梦里黄粱。这偌大的家族是个彻头彻尾的虎狼窝,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可我竟是到现在才幡然醒悟。

 

这段最是阴沉暗无天日的光景之中,除了常嬷嬷,唯一的温暖竟是来自于盛家。

 

7.

 

带着蓉姐儿去漕帮做水上的营生时,夜深人静总会回忆起与长柏同在学塾的日子,连同元若与盛家的几位妹妹。然又觉得已是前尘往事那般远,书声琅琅的时光一去不复回。再有时,竟是思绪飘回了少年时期扬州城内,脑海中倏而是与长柏于船上遭贼人袭击时的千钧一发之际,倏而又闪过明兰从卫小娘屋中踉跄走出时泪水涟涟的面孔。

 

一系列的变故应接不暇,使我无法分心其他。但待到得了空闲时却忆起父亲去世第二日,长柏带着鱼粥前来看望我。知那鱼粥是盛家小六熬制时,只是未曾料到她竟除了投壶厨艺也十分了得,而现下仔细回想倒更心生一层暖意。彼时我为了曼娘去求娶余家嫣然,明兰是嫣然闺中密友自是向着她的,茶馆那次也是不欢而散,想必她该对我厌烦得很,未料此时还有这份心意,着实心地良善。

 

那日马球会上,明兰英姿飒爽大出风头,旁人笑说她活得像太阳,哪知她实际过得艰难。可就是这么一个姑娘,谨小慎微地活着,始终藏着掖着自己,终究还是遮不住光辉的。

 

以为再度见到盛家人只待我重回汴京之时,却委实意料不到竟在水上与这盛家六姑娘叙了叙旧。本欲来个击敌于半渡之际,埋伏包围游船的水寇,待船移到江心再做行动,未料熊火一烧竟在船上见到熟悉身影,被逼着正要往江中跳。救上来后果真是明兰,也只能说她是命大,然而好端端地渡江竟遭遇这等祸事,也是不幸。

 

在漕帮风餐露宿,也未曾花心思修饰自己,待意识到时已经是络腮胡子糙汉一个,也难怪明兰起先认不出我。本欲直接表明身份,然见她穿着粗布麻衣低垂着头,声音轻轻柔柔问着英雄姓名,我又存了几分演戏的心思,告诉她救人乃随手为之,而这姓名于礼并非应问,否则会有损她的清誉。未曾想她竟直言我乃高义之人——罢了,也没脸皮再演下去了。

 

这丫头果然可爱得紧。认出后惊喜地喊了一嗓子,竟让我没来由的心情畅快许多。或许是他乡遇故知的缘故罢,多日未见旧人,此刻倒再度勾起不少回忆。烤火的时候她突然提出要同我谈一谈,我估摸着一定是想规劝我回汴京,然这一点我是断不会答应的。可我竟未曾想到,她是在担心蓉姐儿。

 

“我是心里面儿真心愿意她能更好。”

“她是你的女儿,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侯府公子,她就是侯府千金。”

“你现在流浪江湖,那她就是水贼草寇的女儿。”

“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我怔住,定定地看着她,方觉豁然开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原来眼前的这个丫头比我所认为的还要懂得处世生存之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三言两语点醒梦中人,可叹她自身却从小孤苦,纵腹有诗书胸有韬略也无处施展,只得每日装得守拙安静,困在偌大囚笼里。明兰明兰,心如明镜身似幽兰。然她纵是一腔热心肠付与他人出谋划策,于自身的事情是否又能拎得清呢?只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让她留条后路,是希望她总能有好的去处,如若未能,我来护她周全也未尝不可。

 

若往日我只当她是盛家小六,那么经过一夜交流,她在我眼中已然是盛府明兰。若能再给蓉姐儿一个家,想必她一定是极好的人选,然现在谈此貌似还为时尚早。

 

8.

 

至此借着禹州赵团练的书信荐贴投入赵秉德麾下,然此人着实外强中干,本该是枕戈待旦蓄势而发却大敌当前浑不在意睡个囫囵觉。这让我不禁忧心忡忡,料是若边境四方皆为此等混日子的将士,那燕云十六州怕是再无收复可能。

 

本以为与明兰水上一别只怕没个一年半载再不会有交集,未曾想不消几日竟又与她撞见了,也不知是缘分使然抑或命中注定。

 

彼时将将升至虞候,却因着功高遭人嫉妒被一纸发配到宥阳继续扫除流寇。原是欲在荒郊野外埋伏着兵马静候寇贼自投罗网,不想一队出丧车马迎面驶来,一片混乱之际竟见着从轿中慌忙逃出的女眷有些眼熟。待策马近了些看清楚,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明兰这丫头大约是招寇贼的体质罢,怎么出行一遭两次被逼入险境。然她这行动力又着实强悍,一溜烟儿跑进树林比兔子还快。将她掳上马背时确是又惊又惧,抛弃往日沉静模样高声哭喊,使足劲力将我连踢带打,直至辨清我的身份,原先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愣怔地喃喃一句:二叔?

 

我将上次分别后便前去投军的事粗略告知于她,却隐了为何行军至此。这丫头倒委实聪慧得很,规劝我宥阳是一时兵乱非久留之地,若是欲搏到功名应寻前线冲锋陷阵,何必滞留此处英雄无用武之地。然军令如山不可违,这番指点迷津怕只能留作念想。思来想去或许仍是心有不甘,便试探着问她是否知道我不去前线的缘由,她顿了一顿,颔首一番思索倒是三言两语猜个八九不离十。

 

或许她是理解我的。活在世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果然最终仍需自身负重前行。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名那才叫荣耀,一脚一印踏出的血路那才算骄傲,本就是为自己而活,何须管他劳什子周围眼光?我将自己的看法说与她听,本也只是寻个出口抖擞抖擞精神,未料她静默片刻起身敬了我一杯酒。她说:若是、若是我也能为自己而活,也不枉这一生。面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是颤的。

 

我道,你可以的。她摇头。我再度重复一遍,她仍是摇头。我不再开口,然便是于这一刻,真正起了额外的心思。只是我又有何立场向她袒露心迹呢?如若给不了不若罢休。战场上刀枪无眼马革裹尸,本就朝不保夕,何况或许她与元若已是情投意合。便是此刻能如此放松自在与我交谈,大抵也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位可信赖的长辈。然转念一想,将来总是说不准的。若待我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凯旋归来,而她尚未婚配,又何尝不能向她表达我的心意?

 

街上流寇已然荡平,明兰家中也寻得紧,天色已晚确实还需将她即刻送回。只是一路尾随保护她至盛府,却也真是大开眼界。这小姑娘于驿站时显得娴静豁达,独自走夜路时本性倒一概暴露,战战兢兢呆呆愣愣地对着那脑瓜子明显也不够用的黑衣胖贼,虽是紧张场面竟有些许好笑,所幸关键时刻放了两箭将他唬走。然,石头这厮是越发不成体统,自观察出我对明兰生了有的没的念想,倒开始调侃了。

 

回京路上再度遇到盛家,索性一送到底。明兰那夜所言一直盘桓于心中,蓉姐儿本是千金贵胄,却跟随我四处漂泊,幼小失教,若目前再不接受正常女儿家应受的教育,那怕是真得要被我养成野孩子了,最后耽误终身。是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蓉姐儿寄托于常嬷嬷那儿养在京城,寻个书塾进学,得以明是非、辨善恶,不会重蹈她父亲的老路。

 

9.

 

小秦氏在汴京城混得越发如鱼得水。

 

本是回顾府取那杆八岁时皇上御赐的枪,却碰上这秦大娘子以父亲去世时各家路祭凭吊为由头设宴款待。邀了全汴京几乎所有高门女眷,看上去真真是将菩萨心肠又知恩图报的主母模样做了十成十,也不枉费她辛辛苦苦经营数年。然今日这一出若如此浅显我是断然不信的,倒是设宴为表,探风为实,真正的座上宾怕也只有几人。我是极想知道,假以时日,菩萨揭了白衣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蛇皮吐信子,会是怎样一副好光景。

 

临走前去园子里逛了一逛,然可巧听到隔墙一男一女交谈声,隐隐约约觉着有些耳熟,遂近了点探个究竟,随即恍然大悟。敢情这六姑娘如今胆儿肥了,竟同元若私会至顾府了,只是不知为何小秦氏那一向攀权附势的竟邀了盛家人。我本并非喜欢那些曲曲绕绕温温吞吞的苦情戏,可眼下这正上演的戏本子里的主角儿却是我挂念的,倒是非要听它几嘴子,也好容我定夺定夺日后是进是退。

 

“我知道,现在外面,纷纷扬扬地都在说,说我要娶这个,娶那个,不过你放心,我齐衡要娶的大娘子,只有你盛明兰一个人。”

“哪怕你永远都不娶我,我也会记得你今天的样子。”

……

 

听着感天动地,也着实是有情有义,然一席话下来只能摇头。元若是个好孩子,为人纯直善良,素来才华横溢,然唯一可惜的便是他作为齐家独子需担负起整个家族的荣辱,而眼下又少不经事话说得太满。如今朝堂风起云涌,我虽不关注政事也知紧要关头还需什么助力,娶了明兰这种五品庶女实为不讨好之事,怕是于齐家同别家也难过好几层关。倘若日后生出什么变数,只怕会塌架子,到头来受伤的是谁?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明兰跟前提个醒儿,或许还夹带私心罢。我料齐衡对明兰所知不尽有多少,然有那么一件事却是清楚的:这丫头最是爱吃。方才仍嘴里塞着东西嘟嘟囔囔,瞧着我竟是如同见了豺狼虎豹瞬间抖擞,腮帮子也停下,想是该料到方才那场戏已是被我瞧了去。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以明皇杨妃作比她心中大概也有数了,只是未料到她以为我在记恨她搅浑了同余家嫣然的婚事。

 

如今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让我不由忆起那段混账日子,因着求娶余家嫣然一事于茶馆同明兰一言不合争吵起来,说她像风筝一样吊着齐衡,现在想来真该扇自己一巴掌。然这小姑娘也着实是个能斗的,连“你内心污秽看人也污秽”这种话也到嘴边了,甚至扬言做比丘尼做到道姑也绝不会嫁给我——明明就是一时置气口不择言,原本就算不得数,三清真人可莫要听她胡言乱语。

 

10.

 

南省前线战事吃紧,虽昔日曾被那谢将军摆了一道,然嘴上过过奚落的瘾也就罢了,他既如今没招寻了我来,想必也是真得事态严峻到一定地步,若再不即刻启程怕真要边防失守。只是谁知临行前却从常嬷嬷那儿听得一个消息,使我不得不耽搁一时半会儿。

 

齐衡与嘉城县主不日成亲,消息已纷纷扬扬传遍京城。虽这种结局与我设想的八九不离十,然真正听到消息仍不免有些怅然。倒不是说感慨有情人终无法成眷属,只是想到世事无常,好似所有人在现实打压面前终会走上一条身不由己的路。我的母亲如此,父亲如此,过去的我也是如此,得过且过终是对生活消了热度的,那么我将来该走向哪条路?我能找到自己的出路吗?

 

齐衡脸色极差。约他出来见面本意是借机会亲自从他口中听到放弃明兰,免得我日后夜长梦多,只是看着他已憔悴苍白得不成样子,又开始反思自己如此做是否为落井下石。他问我若是站在他的立场究竟该如何自处。不假思索想出几个偏激法子,有一定可行性,然太过冒险。然我料他他既当日重压面前终是选择签这一纸婚书,那么如今再给他更多时间思考结果仍旧如出一辙。齐衡齐衡,衡字当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求个事事保全结果终是两败俱伤。

 

临行前,齐衡让我将娃娃捎给明兰,代他表示愧疚与歉意,不曾想这丫头看似性子柔和犹豫,骨子里却刚硬决绝,不仅拒了娃娃甚至将置于她那儿的一并奉还。只是将盒子递过来时,我分明瞧见她眼中红丝与面上泪痕,想必仍旧是心伤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前人尚且知晓如此道理,我信以她这般通透的性子亦会明了,来这世上总是要万事向前看。

 

11.

 

王师大胜,大破叛军。

 

一段时间未去赵兄弟家中拜访,却在叙旧后得知暗中消息,称官家龙体抱恙,他日新君即位需由赵氏父子鼎力相助。然就是这么一丝风吹草动业已惊动有心之人,待反应过来已是箭在弦上,幸而及时赶到才避免一场灾祸发生。只是赵宗全此人委实活得小心谨慎,宁愿做个缩头乌龟也不愿借着密诏闯它一闯。然若就这么坐以待毙闭门锁院终归不是办法,唯有以攻为守兵行险招方能争得一线希望。

 

再者现今兖王能如此明目张胆来取赵宗全项上人头,想必京中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官家是否尚在仍不好说,只怕是一场腥风血雨避免不了。既如此,自当力劝赵氏父子抓住时运,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挺身而出,庸庸碌碌不若趁乱干番事业。

 

一番苦肉计总算逼得赵宗全决定上京“告状”,快马加鞭奔赴京城却于近郊区听见有女人大声哭救,转头便见到不可置信的一幕。我竟做梦未曾想会在这种节骨眼儿与明兰相逢,而按当时的情况,想必若是再晚一步她怕真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几乎与当年在宥阳时如出一辙,虽是脚上功夫十足,可毕竟女儿家难以自护,现在想来真是后怕无穷,而更为要紧的问题是:为何她会以这副装扮出现在这里?

 

策马一路狂奔才追上她,见着那泪雨滂沱的脸颊着实令人心疼。她抽噎着问我有没有马,要去找赵宗全,言语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惧与委屈。我想——我想搂住她,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万事有我。然而最终手伸了出来又收回去,好吧,还不是时候。

 

明兰拿来的原是册封太子的诏书,这等于令赵宗全名正言顺继承皇位。此后一切顺理成章:破城门,入皇宫,杀兖王,清君侧,平息霍乱,册封太子。然许是因这一场变故着实加重官家病情,以至急火攻心,不日便驾崩了。

 

新皇即位。

 

12.

 

因护驾有功,我被封为禁军统领,作为京城新贵一时风光无两,然这心心念念的人却迟迟没有着落。

 

那日自京郊恰巧遇到明兰递送诏书,趁众人稍作准备的空档为她的脚部上药。这丫头起先有些扭捏说无需我帮忙,然我瞧着这手脚不利索的样儿倒不如自己来快些,所幸周围也并无说闲话的女眷抑或外人,遂由着我。而经过这三番五次相遇,我已断然不信数次巧合非上天旨意,于是开始有意无意引导她。

 

我道:你我真是有缘,每次你遇险求救,总能遇上我。

她道:顾二叔就是我的保命真人。等我回家,一定给你立一个长生排位,日日烧香,天天磕头才行。

 

保命真人。看来我于她的身份倒一跃从二叔变成神仙了。然这长生排位着实不必,听着像是将我同她的距离扯得更远。

 

我道: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在谢我。

她道:说多少个谢字都是空话,若老天有眼,一定会给我机会再报答你。

 

这话听着受用,只是若真想报答,那我只要她四个字。

 

我道:怎么报答。

她道:以命相酬。

……

 

确实是四个字,只是非我所希望的那四个字。

 

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她道:这世上,能让我以命相酬的人,没有几个。我小娘是一个,我祖母是一个,顾二叔,你是第三个。

 

她说得认真又急切,中气十足,好似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绝无反悔之意。然细细品起来,命就是人,人就是命,无人无命,无命无人,那么是否也可自作多情地理解为,以人相陪,以身相许呢?

 

我终是忍不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未来的相公呢?”

“这么远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我笑了。这事可不算远,不久你将发现未来相公是你要以命相酬的第三人。

 

FIN.

 

后记:

 

之后的故事大家都是知道的,从剧中顾二大量出现并与明兰的互动也已经表现的比较清楚了。

写这篇文主要其实就是想分析顾二前期的心路历程,对明兰态度是怎样一步步转变的,因为我知道很多人可能都是从顾二设计求娶明兰那里开始喜欢上这个角色,而我却想让更多人了解前期的顾二。他当然不完美,做过许多混账事,但这就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抹不去,也成就了阅历的积累,使得他逐渐蜕变为更好的自己。

我结束的地方只是故事的开始,算是某种意义上明兰与顾二的正式开始。之后设计求亲,成亲,共患难,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我相信顾二与明兰会迎来更美好的明天。

因为真得极其极其极其喜欢顾廷烨这个角色,也极其喜欢明烨这对CP,所以连着两天写下了这段类似于顾二自叙的文字,文笔不好,见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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