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崩塌

#别名：在阴间

#全文24500

#题目是谭维维一首歌，卖个安利

#结局妄想，本文较多私设

#写得力不从心，真得很抱歉……

 

1.

 

金过了鬼门关，走在黄泉路上好不兴奋。

“哎哎，无常大哥，这开在地上的是什么花？好漂亮啊！”

黑无常烦极。

一路上，金发年轻人完全不惧怕表情肃杀的勾魂使者，一口一个“无常大哥”叫得响亮。

“彼岸花。”

若是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最好的办法便是有问必答，简洁明了。

“哇，这名字还真有意思。无常大哥，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渡忘川河。”

“怎么渡？划船过去还是游过去？”

“有桥。”

“竟然有桥？什么桥？”

“奈何桥。”

“奈何桥？这名字怎么这么怪？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

黑无常执证上岗百年来，从未遇到如此多话之人。

一般的鬼魂自被无常勾走后处于低迷状态，无话、面僵、身颓，在喝下孟婆汤前不会有什么反应，倒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生龙活虎之人，走在黄泉路上步履轻松神气十足，像是要去赴宴。

诚然此人在死的瞬间就被定为鬼差，可见也是极有能力之人，但从未料想竟能如此异于常人。

本已习惯在沉默中工作，突然间需要频繁开口着实让他极不适应。

“你不用知道，跟你没关系。”

“我既然要经过那里，怎么就没关系了？”

“……”

所幸忘川河就在前方。

金需要在阴间做两百年的鬼差，是以无需喝下孟婆汤，可以直接去地府报道。

黑无常将金领到奈何桥边。

即使不喝孟婆汤，想要经过奈何桥也需先和孟婆知会一声。

便见黄泉路和忘川河的分界线上，奈何桥边，一人正坐在板凳上在一口大锅前用棒子搅汤。

黑无常在孟婆面前站定，清冷开口：

“此人无需喝汤，可以直接过去。”

孟婆打了个哈欠，抬起头似笑非笑。

“倒是很久没见你开口说——”

“凯莉！”

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孟婆已被人从板凳上拉起抱住。

 

两秒之后，金被猛然推开。

“……你哪位？”

金的双臂被黑无常制住，但双目紧盯凯莉。

“凯莉！你、你怎么在这儿，我是不是在梦里？”

凯莉眼瞅着面前的陌生少年，一半恼怒一半疑惑。

疑惑的是“凯莉”确为她的名字，但此人她确实从未见过。

思来想去最后冷冷道。

“你是不是在梦中我不清楚，但这里是阴间。”

“我知道这里是阴间，我的意思是，”金想要挣脱黑无常靠近凯莉，奈何力度不够，“为什么你留在了这里？”

“……”

 

凯莉坐回板凳翘起二郎腿。

“我大概有点清楚了，你生前认识我？”

 

2.

 

凹凸大赛进展到一半，凯莉死亡。

死后进入阴间，在奈何桥边接过孟婆盛汤的碗看了看，随后扬手将碗连汤一并扔进了忘川河。

至此，触了大罪。

凯莉本该进入地府接受审判随后流入六道进行轮回转世，却因这放荡举止被强行灌下孟婆汤扣押在阴间做起孟婆。

阴间也有时间制，一天仍是二十四小时，只是既无日头东升西落，也无月光遍洒清辉。

抬头望望天空，始终是昏黄的，浑浊的。

凯莉每日早晨五点半起床，从自己的小木屋花半小时徒步走到奈何桥边，接班。

从早上六点至下午六点，这是她的工作时间，其余十二小时由原先的孟婆负责。

已经安稳工作一年有余，不时会遇到认识她的人，都是从凹凸大赛来的。

凯莉虽知这些人和她或多或少生前有些关系，却也懒得再过问。讲道理，她并不怎么好奇生前的事情，喝了孟婆汤后已经全部忘光，倒是避免牵扯出什么伤口，无牵无挂一身轻松。

大部分认识她的人都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高高兴兴跑去投胎，也偶有被看中才能留在阴间当官的。

即便这样，凯莉与他们仍无太大交集。

 

紫堂幻进入冥府后乘了阴间改革的顺风，一段时间便做上了判官，成日坐在位子上做批注，倒也无法出来走动。格瑞进入阴间当即被确为白无常，不时带着鬼魂从奈何桥边经过，也和凯莉聊上过几句。但此人着实不会沟通，两人通常慨叹一下今日的天空还是如此难看，格瑞便带着鬼魂过桥了。久之也慢慢成了点头之交，再无什么开口的必要。

 

还有几人成了鬼差，四处奔波，防止孤魂野鬼祸害人间。

 

但总而言之，大家像是一致商议好了，不管忘没忘记生前的事，绝口不提，安分守己做着自己的工作，享受接下来孤独而漫长的阴间岁月。却也省了凯莉的心事，除了知道有几人是认识她的，再不想有过多了解。

然而眼下这个叫做金的人站在面前，情绪激动，喋喋不休。

凯莉想，这可不是一种好的状态，要想享受阴间生活，最需掌握的一种心态便是，淡然。

大家都没有什么太大情绪波动，也无欲无求，不会过于兴奋或过于悲伤，淡定无感才能让阴间像个阴间。

 

诚然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便是格瑞和紫堂幻见到凯莉时比较惊讶，也只是惊讶罢了，随后便平静了许多，料是也跟得知她已经忘记往事有关，不再多言便过了桥，却未想到此人像是再也挪不动脚，望着她的双眼里——

 

有光。

 

凯莉想，从业三年，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像是仍旧留在人间，满是生机。

 

金有无数话想对凯莉说，却是还未开口便被黑无常拖走，说是需要赶紧带到地府做记录。

凯莉眼看着金走上奈何桥，是倒着走的，走的时候双眼仍是直勾勾盯着她，待回过神来立刻低下头熬着自己的汤，心里没什么想法，边拿出碗盛汤给下一位鬼魂，嘴里倒是不由自主嘀咕着。

“希望那人可别再过来了。”

等几个鬼魂上过奈何桥，再抬眼往桥上望望，已经没影了。

 

3.

 

金被无常带到地府，过了几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随后在一间小门前站定。黑无常深吸口气，继而规律地敲门三声。

“请进。”

声音让金很是熟悉。

推开门入眼看到一张三米长的桌子，上面一摞摞堆满文件，直抵屋顶，竟完全挡住了坐在桌后的人。

无常说了句“人带到了”便转身离开，似是一分钟都不想再和金共处一处。

可或许是无常声音太轻桌后之人未能听到，仍是批改文件，满屋只余书页翻卷“哗哗”声响，这让金有些站不住了。

“我说，有没有人啊？”

金喊了一嗓子，响亮而中气十足，且在喊的同时朝桌子后面走去，却听到桌后有笔掉地的“啪嗒”声，继而便是惊讶的声音。

“金？”

下一秒，却因站起的动作幅度过大导致桌子一阵晃动，原本高高摞起的文件摇摇晃晃岌岌可危，坚持了几秒轰然倒塌。

一时间，满屋纸片纷飞，而在这纷飞纸片中，金和紫堂见到了彼此。

 

“紫堂？！你也留在这里啦！”

金感到十分惊喜，几步走到紫堂面前，上去就是一个标准的熊抱。

紫堂慌慌忙忙眼镜还未戴好便被金抱住，却是十分高兴的。

“金你终于来啦！啊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终于见到你了，我很高兴——”

金看着眼前的人仍是一副略有羞涩文弱书生的气质，倒是觉得越发亲切。

“我才是！我真得超想你，超想大家的！”

 

紫堂和金捡着地上的文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知道今天会来一位鬼差，竟没想到是金你！刚才因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竟然一时忘了还需要处理鬼差的事情——”

“对啊，我正想问，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你这儿？”

“这个啊，因为我是判官，本应判决鬼魂的轮回生死，但若是鬼差就暂时无需投入六道了，还需要在我这儿的文件上做一下批注，所以需要把被授予鬼差一职的鬼魂先带到我这里过个目。”

“这样啊……”

金想了又想兴奋开口。

“既然如此，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认识的人留在了阴间？”

“有啊，格瑞和雷德都做了白无常，雷狮做了黑无常，嗯……还有鬼差，鬼差有谁来着？”

紫堂小心翼翼将一摞文件搬到桌上后继续说道，“对，蒙特祖玛和银爵当了鬼差，哦，还有帕洛斯。然后就……”

“还有凯莉。”金冷不丁开口。

紫堂忙不迭点头，“对对，倒把她给忘了，毕竟现在完全没有来往。她做了孟婆——想必金你已经看到她了是吧。”

 

却没了下文。

 

紫堂等了一会儿未闻金开口说话，转头一看发现金停了动作，蹲在原地垂着头，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金，想什么呢？”

金没有反应。

“金？”

“嗯……啊？紫堂你说什么？”

紫堂有些莫名，提到凯莉后金变得有点奇怪，再细细考虑一番，猛然记起了什么。

“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凯莉没了生前的记忆？”

便见眼前人复又垂下头，音调平平。

“嗯，知道。”

紫堂料是金一腔热情同凯莉打招呼却被冷淡回应备受打击，思索一番后出言安慰。

“你也不用纠结这个，不只是你，现在她谁也不认识。咱们参加凹凸大赛最后留在这阴间的，只有她自个儿喝了孟婆汤忘掉前尘往事，现在倒也活得逍遥自在。”

紫堂收拾好文件后，将金从地上拉起，找了个椅子让他坐下，继续开口道。

“说到底，这阴间许是因为少了阳气，生活在这里的鬼魂逐渐变得冰冷，少言，没有什么太多沟通的必要，时间长了人际关系便也淡薄，各忙各的活儿，你在这儿呆了一段时间自会明白。凯莉本来就已经忘了你是谁，而且生前就是那副傲慢的性子，说了些不好听的完全情有可原，所——”

“不是这个原因。”金打断紫堂，“我只是……”

却说到一半不再开口，几秒后恢复笑容。

“算了，没什么。”

 

4.

 

紫堂做好记录后还有要事需忙，金不便打扰，和紫堂打了声招呼便自己出去逛。

正式工作是第二天，今天算是让金先熟悉一下阴间的环境。

之前在屋内，紫堂只同金聊了些相熟之人的现状，刻意避开谈起生前事，连同金的死因。

但不提起不代表能够忘记，他既然没有喝孟婆汤，便要带着这份记忆挣扎下去。

 

诚然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或者更可以称为梦魇。

他是最后一个死的，在那届凹凸大赛。

 

自杀。

 

是很让人措手不及的。暗无天日的厮杀，身边人相继死去，金可以清楚记起每个人死前的样子。淡然抑或惊惧，满足抑或悔恨。他当然放声大哭过，早在第一个亲近的人离开时，他的心已经死了。

 

这是否是命运呢，金不清楚。他只知道纵使一路有多么幸运，仍然相关自己，无关他人。可以一路所向披靡，是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下，直到反应过来时，幸存者已经寥寥无几了。他已经没有什么想法，靠着意志撑下去，得到的答案是：这是创世神的选择。

好吧，他第一次爆了粗口。

他对着神说：你他妈为什么不去死。

 

随即便操纵矢量箭头刺穿心脏。

 

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既然这是神的选择，那么他选择自杀也是神的选择吧。

 

所以金死得极为心平气和。

他没有什么远大抱负，纵使曾夸下海口说要成为大赛第一。起初是自负的，然而人类就是如此。所知越少越易满足，所知越少越易产生成就感，却总是在往深了探索后意识到自己如此渺茫，连同最初的坚持微不足道。

 

却着实未想到，竟能和生前的伙伴团聚。

 

5.

 

上任两年，金奔走人间捉拿逗留人间作恶的孤魂野鬼，成绩斐然，用的便是生前的武器，矢量箭头。鬼差一职重在人间而非阴间，若非押解鬼魂前往地府或是休息日，他是需要待在人间的，但工作的时候总是多了一个念想。

 

回趟阴间可以去凯莉那儿转转。

即使凯莉对金冷嘲热讽，甚至后来视若无睹。

 

此番刚刚捉拿了一只周旋数月的厉鬼，他喜气洋洋押着鬼魂走过黄泉路，看到路边彼岸花开得正旺，驻足欣赏了一会儿，却猛然看到成片红色中混了一抹白色。

 

金死后，要说身上有什么变化最大，便是求知欲。早先最痛恨有字的玩意儿，生怕所有的东西不能用图画形式直观表现。眼下却渐渐养成闲时看会儿书的习惯，都是从市集淘到的。在一本对阴间详细介绍的书中讲到，彼岸花分为曼珠沙华和曼陀沙华两种。常见的便是金最初走在黄泉路看到的曼珠沙华，火红的，鲜血般的颜色。却偶有曼陀沙华混在其中，洁白无瑕，极为少见。

 

而他现在既然发现了这难得一见的曼陀沙华，是否预示着什么好事发生？

 

金犹豫片刻，俯身将花折下，却发现是并蒂花，一根花株上一红一白两朵，由是当场起了心思。他想，凯莉生前明明很爱漂亮，现在她那颗头上总别着的星星头饰已经被弄丢，就是戴朵花也是好的。

 

待靠近奈何桥边，一眼看到凯莉坐在那儿熬汤，却非一人。

金有些心生疑虑，再往前走几步，便见正和凯莉交谈的人头戴黑色高帽，手扛一柄巨大的锤状物，靠在树边，神色懒散，嘴角上扬。

再将视线下移，看到坐在板凳上的凯莉仰头望着对方，脸上的笑意一览无余。

金攥着手中的彼岸花，不自觉紧了紧。

旁边牵着的厉鬼本性未消，仍在大声咒骂，却被突如其来的矢量箭头再次打到没有言语。

 

金想了想，把拿着花的手背在身后，扬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快步向凯莉走去。

许是听到朝自己走来的声响，凯莉偏过头朝金的方向望去，却在看到的瞬间变了脸色。一旁的高个男人也在同时顺着凯莉视线望了过来。

 

金知道这个人，雷狮。

 

思考几秒还是应该作出一番自然的样子，便清了清嗓对着凯莉开口道。

“凯莉，我回来啦！”

凯莉淡淡回了声。

“哦。”

金转头面向雷狮，正欲开口被对方打断。

“金？你怎么也下来了——我死的时候几乎没人了，本来以为你该能活到最后——”

说这话时，雷狮一脸玩味的表情，眼神鹰似的盯着金看。

“哈哈哈，”金挠了挠头，“反正是有一些原因的……”

他不是没听出雷狮话中暗含的嘲笑与挑衅，经历了这么多再单纯也不可能维持天长地久。

雷狮并无过度追究的意思，视线落及金旁边的厉鬼，了然道。

“你做了鬼差？”

“对，嘿嘿。”

却听到一旁的清脆女声，“傻死了。”

金立刻将目光转向凯莉，却见对方并未看他，正往碗中盛汤。

“凯莉，快要下班了吧？”

凯莉未答话，将粥递给雷狮旁边的鬼魂。

雷狮眼见着鬼魂将汤全部喝下悠然说道。

“要我说，这喝了汤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忘记一切无忧无虑，甚至还能改变自己。就说凯莉你吧，你自己是不知道以前性格多么恶劣，现在没了那些事儿纯在这里熬个汤，修身养性倒也性格柔和了不少。”

凯莉嗤笑一声，将碗放进筐中。

“算了吧，你倒是了解我了。”

雷狮牵着鬼魂走上奈何桥，临走前对凯莉来了句。

“大赛时没跟你有过多接触，可惜了。”

随后转身吹着口哨拉着鬼魂像拖着牲畜走远。

金眼见着雷狮逐渐离开视野，这才回过头对凯莉说道。

“凯莉，你别听他瞎说，你以前的性格没那么恶劣，充其量就是有些性情不定——”

“哦？”凯莉抬头瞟了金一眼，“你又知道了。”

金又朝凯莉走近几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话语热切，“那当然！咱们原先可是一个小队的，再加上紫堂——”

“停，我不想听这些。”

每当产生提起生前事情的意图便会被凯莉打断，金已经习惯了，话锋一转再度关注起凯莉的下班问题。

“凯莉，你快要下班了吧？”

“我就是要下班了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金将帽子往下压了压，缓慢说道，“那，咱们可以一起走一会儿。”

“……”

凯莉并未做出反应，拿起碗便要盛汤给金身边的鬼魂。

“凯莉你都工作一天了累不累？我可以帮你盛——”

“不必。”

金犹豫片刻终于要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彼岸花拿出来，还未动作却听凯莉开口道：

“你还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金双眸闪了闪，语气快活似平常。

“我这就要走了，凯莉，注意休息，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多睡会儿觉，我听说睡觉养颜，不过我不是说你不漂亮，你已经很漂亮了，就是——”

“慢走不送。”

 

金牵着鬼魂上了奈何桥，到底没有将彼岸花送出去。

 

6.

 

凯莉从失去记忆开始便是寂寞的，所以寂寞惯了并未发觉有什么不适。

 

她有着自己的木屋，虽然不知道生前住在什么样的环境，但她对这个木屋十分满意。她喜欢鲜艳的颜色。粉色，红色，金色。她从阴间集市中淘到几罐油漆，花了几个晚上将木屋中的墙壁和家具涂成各种心仪的颜色。她喜欢吃甜食，虽然鬼魂并没有饮食的必要，但仍会去市集一次性购买大量糖果。

 

凯莉躺在床上，瞧着窗外的天空，仍是昏黄的，浑浊的，无论何时。

这是唯一的遗憾。

她从书上看到过，说人间的天空被分为两半，半是光明半是黑暗。人间有日光，有月光。

凯莉对太阳并不感兴趣，据书上描写和阴间的天空并无太大差距，只是人间更亮了许多。

 

她想看到的是月亮。

书上说，月光是皎洁的，朦胧的，空茫的。这是什么感觉？

 

也只是想想罢了。

凯莉闭上双眼，准备进入梦乡，然等了一个小时愣是大脑一派清明。

原因无他，金色的脑袋始终在脑中乱窜，惹得她心烦意乱。

最后掀起被子一骨碌爬起，穿着一件单衣起身走到橱柜拿出一瓶甜酒，翻出酒杯满上，几口下肚。

喝些酒助于睡眠，这是书上说的。

然而一杯貌似不顶用。凯莉犹豫片刻再度满上一杯，拿起酒杯一饮而下。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将一瓶甜酒灌下肚，凯莉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跑出木屋，坐在门槛托腮看着外面的光景。

竟是越喝越睡不着了。凯莉决定就这么保持清醒等到上工时间。

然而坐了一会儿猛然站起身就要往屋内进，却还未逃过一个响亮的声音：

“凯莉！”

 

得，罪魁祸首来了。

 

凯莉并未管来人如何想法，自顾自关上门，进屋正要上床便见窗外一张脸正往屋里望。

“你做什么啊！”

金才意识到这么做有失妥当，背过身对着屋里的人说道：

“我只是正要回人间工作，没想到你还没睡觉，你——”

“那你就快去工作吧！”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觉得你该早点睡觉，毕竟——”

 

“哐当。”

 

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的声响打断，等了几秒一阵寂静。

金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转过身朝屋里张望，便看到地上是摔碎的酒壶和不省人事的凯莉，当下冲进屋子将其从地上扶起，探了探鼻息才知道只是睡着了，由是放下了心。他小心翼翼将凯莉拦腰抱起，轻缓地放在床上，继而将被子盖上。

 

转头发现地上的碎片还未清扫，便找来扫帚将其收进簸箕，又把桌子擦了一遍。

最后从桌旁找了把椅子拉到凯莉床边，坐下。

金想，不急。只要在今天内赶到人间便可以，现在逗留一会儿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不如说，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好好看一会儿凯莉。

 

说实话，凯莉的外貌变化不大，性格也没大变。

看着她就能情不自禁想起往事，有好有坏，但他刻意忽略掉不好的回忆，只余和她一起经历过的种种，以及小队中的格瑞和紫堂。那时候的他们并未过多考虑未来，例如比赛到达最后只能存活一位参赛者。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迈着，有时虚浮有时坚定，但也挺过来了，却未想到终有一天亲眼看到珍视的人死在眼前，嗓中有什么想要出来却不能做到，最后只余心脏塌下去一块儿，再过一段时间摸了摸，发现已经不跳了。

 

最初见到凯莉时，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复杂的，糅合进多种情绪，包括着各种回忆。

却是有一点无法改变。

再也不想看到凯莉死了。

 

看了一会儿，有些情不自禁。

金抬手想要摸摸凯莉的脸。他想知道她的脸是否有热度。刚来阴间抱过一次，却太过短暂，以至于无法让他感受到温度。

他将手抚了上去。

 

热的。

 

继而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将手移动一寸，却听到凯莉呢喃一声，瞬间收回。

最后将椅子拉回原位，关上屋门赶往人间。

 

7.

 

睡梦中总会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场景，带着嘈杂的人声，像是身临其境又仿佛隔着水面朝下面望去，影影绰绰。最后眼前一黑，像是被掐住喉咙，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或许在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自身却也呼吸急促，达到临界点时，猛然惊醒。

 

凯莉睁开眼，仍在喘着气。这样的状态让她有些恐惧。最初在阴间工作，只是偶尔在梦中依稀听到“凹凸大赛”四个字，声音有男有女。却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清晰，并逐渐多了些其他字眼。

 

“凯莉。”

 

一些人名，包括她自己，熟悉的声音。这些是生前的记忆还是单纯的梦境，凯莉无法分辨，却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在逃避。完全不想知道自己死的过程，也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生前做过什么事情，一切都是黑黢黢的，在黑暗中偶有光亮，却不会带给人舒服的感觉。纵使是模糊的光影仍旧让她无所适从，忘记是个好事情，省了许多麻烦，心也空了许多，或许生前过得风光，但这和现在的她再无关系。

 

这大概就是凯莉对金爱答不理，或是视若无睹的原因。

金存在感太过强烈，不是想要忽视就能忽视掉的。她一直在作出努力，看起来效果甚微。也曾无意识地思考怎样形容他这样的人，最后仍是在书中找到了答案。她忘记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日光都不曾有记忆，却通过书中的描写大概得知该是金这样的人。

太过灿烂，不停地燃烧，靠在他身边热到发烫。

 

然而，她对自己说，她不需要太阳。

她只想看一看月光罢了，如水那般温柔，也该符合她一直想要营造的心境。

 

还是痴心妄想。

明明会是永生呆在这浑浊冷清的阴间，再无出去的可能。

 

8.

 

转眼五十年。

金做了五十年鬼差，凯莉做了五十三年孟婆。

阴间存在时间，却不会将其具化在任何东西上，一切看似都和五十年前无任何区别。

但只是从外面看不出来罢了，许多变化都是潜下去的，不到一定时刻绝无让人发现的可能。

 

五十年间，金次次经过奈何桥边同凯莉打一声招呼，几乎未得到过明显回应。

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就像是一种执念，他既然记得凯莉生前同他说过的话，他既然弄清了一些本来他人秘而不宣自己也就糊涂了事的东西，便说什么也要留住。

留在心里。

 

鬼差同无常并不一样，捉拿的都是厉鬼，数日或许才能周旋出一个结果，是以在阴间的走动并不频繁，但这只会让金更加珍惜每一次经过奈何桥边对凯莉的注视。

她的样子是丁点没变的，永远维持在少女的年纪，即使心灵经历了五十年的沧桑，却未在表面上留下痕迹。

金还记得凯莉最喜欢穿一套粉色的短裙，是十六岁少女的靓丽，那时大家都是青涩的，却自以为参加了一场大赛便老成了不少，直到身边的人死去，才知道孩子永远是孩子。

 

那时候的凯莉多么喜欢裙子，虽然样式差不多，且都是亮粉色，却要让金评判哪件更好看。金哪能看出来，想了半个小时未能作出决定，最后同凯莉说这个应该找女生问，他没什么审美品位实在挑不出来。

凯莉气急败坏对他说，那你就闭眼随便挑一件吧！

便真就闭眼随便挑了一件，此后便不时见到凯莉将其穿在身上。

 

那时候真是个愣头青，也或许是着实情商有待提高，心里是什么想法摸不清楚，索性置之不理，由着事态发展，嘴上说着大家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渐渐偏离了轨道。曾经有过的担忧惊惧欣喜羞涩疑惑一一褪色，只剩下凯莉站在时光一头对他微笑，还是那种略带傲气的笑容，却渐渐温柔下来，最后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些可以忘记，有些不能忘记，有些想忘也忘不了。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还是温热的。

这种热度从凯莉死前吻上的瞬间一直绵延到今天，淌过了五十年的河流，没有冷却，反而灼烧了。他未曾剖析过自己，便也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可以执着成这个样子。

一些话是可以在心里反复咀嚼的。

例如——

 

“我喜欢你。”

 

年少说“爱”太过沉重，也或许根本达不到这个层级，亦如凯莉直到死前才哆嗦着嘴唇在他耳边说了这样四个字。金想要偏过头看看凯莉那双眼睛，和他一样的眸色，却是更加深沉的蓝，让人想起夜空，或许还点缀着星子。他没能看到，因为凯莉阖上了眼睛，只是嘴唇紧紧贴着，不一会儿就断气了。

 

可他怎么就埋在心里了呢。

 

比赛容不得考虑其他的时间，但内心某个角落一直在思考凯莉这句话。这句话他说过，对格瑞，紫堂，凯莉都说过，甚至于更多的人，登格鲁星的亲戚们，早逝的家人，以及曾对他恶语相向的玩伴。直到他弄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同出自他口的区别，还有那个吻。

 

是第一次嘴唇和嘴唇贴着，他竟不由地想到女孩子的嘴唇真是柔软，而且温热。

当凯莉再也睁不开眼时，他摸了摸她的脸，脖子，手，腿，脚，都是冰凉的。他摸了摸她的嘴唇，还是带有热度的。是他的原因吗？

他想，这就是别人所说的接吻吧，但这种滋味真是让人难受。

 

所以他再也不要接吻了。

 

9.

 

无论是做鬼差还是无常，奈何桥都是必经之地，是以认识凯莉并经常照面的绝非金一人，但格瑞本就少言，即使经过凯莉也是微微颔首，而其他从凹凸大赛中出来的相识之人同凯莉并不很熟悉，时间长了只会一声不吭带着鬼魂喝汤，之后匆匆赶路。

只有两个人，金和雷狮。

 

金实在无法理解，明明整个凹凸大赛未曾见过雷凯二人有什么接触，可来到了阴间却不时看到雷狮在奈何桥边驻足。纵使现在金对雷狮无丁点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当雷狮站在凯莉面前时，凯莉面部表情着实舒展了许多，不似他在场时全程紧绷。

 

他同样无法否认，雷狮似是很会说话的，总能带动凯莉的神经，让她有交流下去的欲望。雷狮有许多点子，会给凯莉的着装提一些建议，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些凯莉生前问过金，他无法做出回答，便是现在也无法做出回答，只能眼睁睁看着雷狮向凯莉迈近一步，再迈近一步，而他呆呆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至于金为何对雷狮抱有敌意，原因十分明了。

他大概是知道的，雷狮对凯莉有些意思。

至于为何这样会让他对雷狮抱有敌意，原因同样十分明了。

 

金也曾想过怎样能够让凯莉同他多说几句话。

学着书上的样子夸凯莉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十分有衣品，凯莉冷声道：

“是啊，我也就只有衣服耐看了。”

或是问凯莉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抽空去阴间集市上买些给她，却听到：

“不必，我是鬼魂无需吃东西。”

他想了想有些不服气。

“即使这样，我们也是有实体的，生理功能同活着的人类并无区别，为什么就不能享受可以享受的东西？”

“那你就去享受吧，我无福消受。”

“……”

 

金想，就是不说话，靠在树上看着凯莉工作也是好的。

却在几分钟后被下逐客令。

“你难道不该去工作吗？”

这是凯莉主动在问他问题，于是精神抖擞地回答道：

“不用，我今天休假！”

凯莉不吭声了，权当金是空气。

 

最近上面闹饥荒，大量百姓饿死街头，无常的活儿也就多起来，奈何桥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偶尔金在凯莉这边歇着还能看到熟悉的朋友。

 

“格瑞！”

正在肚子里酝酿下一步该怎么同凯莉搭上话，迎面见到了两年未曾相遇的发小。

凯莉轻哼了一声。

格瑞视线从金转移到凯莉又转移回金，淡淡开口。

“好久不见。”

格瑞正牵着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皮包骨头佝偻着背，一看便是死于饥饿。

一般遇到小孩子，凯莉会往盛了汤的碗中再放一块糖，这是她自创的。孟婆汤略带苦味，小孩子该是不大能接受的。

凯莉习惯性从筐中寻一块糖，摸了半天没有发现，再微微倾身一看，竟是空的。

当即决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想着说不定这个孩子还能接受苦味，准备就这么递给他喝了，却未料金突然出声。

“凯莉，你没糖了吗？”

她本不想回应，默了几秒还是点了下头。

小孩子正欲接过碗，却被金拦下。

“等等，我这里有块方糖。”

金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糖，剥开糖纸将其放进碗里。

这才将碗递给孩子，未料对方似是力气不足，接过时没拿稳，险些洒了，还是金眼疾手快扶住，替孩子拿碗对着口让其喝下。

凯莉坐在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笨得跟只金一样。”

只是随口一说，却让金拿碗的手一抖，险些呛着孩子。

待同格瑞道别，金盯着手中碗直愣愣看着，似是在想什么。

凯莉察觉出金的不对劲，本准备置之不理，却鬼使神差地清咳了一声。

让金一秒回神。

凯莉摇摇头，继续为下一位过桥的鬼魂盛汤，却冷不丁听到一句：

“凯莉，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刚才那句话？”

动作一停。

凯莉转过头，“我说什么了？”

金快速说道，“笨得跟只金一样。”

 

“……毛病。”

 

凯莉实在无法理解金的思维回路，这是什么受虐倾向吗？

未料金执拗道，“就说一次好了。”

凯莉笑了笑，“你什么意思？这句话我说出来很好听？”

 

金沉默不语。

这句话曾是她生前说的，具体是对谁说已然记不清，但就是这么烙在心里。

彼时他听到只是一头雾水，无法理解为什么凯莉在同别人说话时突然扯到他，后来明白了一些，人却没了。

 

现下，再次从凯莉口中听到这句话，像是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时自己对“情”这一字还十分懵懂，所有思绪混淆着分辨，却不知把自己绕到了何处。

 

凯莉最终没有开口，也再未将目光投向对方。

 

10.

 

不知从何时开始，金选择在撞见凯莉和雷狮聊天时回避。若要究其原因，大概是单纯看了心里发堵，不如赶快远离。他清楚得很，同样一句话赞美的话，若是雷狮说出来她未必会笑逐颜开，但也会回应几句，若是他说出来——只怕凯莉直接置若罔闻。

 

他向来话多，也向来不会说话，纵使所有的话出自真心，若是对方摆着一副堵住耳朵的样子，怎样也白搭。

 

但也不是想要回避便能回避的了的。

他不可能在看到这种情景后调转头就走，没有回头路的。他必须将捉拿的鬼魂送至凯莉面前喝一碗汤，由是还得承受着雷狮有意无意对凯莉的撩拨，随后带着满心苦涩向前赶路。

 

久之，开始挑阴间下午六点至早上六点的时间回来，虽然见不到凯莉——但估计凯莉本就不想见到他。

 

虽然大家都是鬼魂的状态，常人是看不见的，但鬼魂对于鬼魂来说却是实体，同人类的相处无任何区别。人类有的毛病鬼魂全都有，只是两界互不干涉罢了。

要说鬼魂有什么优势，便是外貌永不改变，身体机能可以维持漫长的时光。但这不代表鬼魂不会受到伤害。人类对鬼魂着实构不成威胁，毕竟两者不属于一个维度，但若是鬼魂完全可以将鬼魂置于死地。

若是连魂都没了，便是投胎转世也无法做到。所以鬼差实际为极为凶险的职业，完全存在灰飞烟灭的可能。

金不是万能的，纵使上任几十年来功绩显著，却也多次负伤。总是会在某些时候一时大意着了厉鬼的道，虽然次次化险为夷，免不了身体上添了各种大小疤痕。

 

这种时候他是不愿让凯莉看到的，不知道她是否会担心，但他着实想着以一副精神满面的样子对着她，因此若是不能在人间疗好伤，便会挑夜间的时候回去。

夜间做孟婆的才是真孟婆，也确实是位老太，按人类的相貌估计大约八十有余，但仍精神抖擞。金早先便同这位老太有过来往，近几年又消了白天过桥的意思，更是和她亲昵起来。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总能在孟婆那儿听说不少关于凯莉的事。

许多事情若是不能由凯莉亲自开口，他便旁敲侧击地询问孟婆。例如凯莉近期喜欢吃什么，身体如何，是否有鬼魂找了她的麻烦。

毕竟孟婆不工作时经常会在白天往奈何桥边转一遭，同凯莉扯些有的没的。说起来凯莉初来阴间时将碗扔进河中便是当着她的面，却不知不觉成了一对忘年交。

金的大部分问题都能得到答案，但也只是心里知晓了，并无什么实际用途。倒是孟婆一来二去知道了金的心思，催他赶紧告诉凯莉他是怎么想的，总是得来一脸慌张。

 

“我我我……我该说什么啊？”

“说你喜欢她啊。”

孟婆年纪虽大，玩心不小。

“这句话我怎么没说过，我生前经常对她说——”

“你是不只对她经常说，还对别人也经常说吧！”

 

孟婆知道金的性子，直率过头，虽然现在沉稳了许多，几十年前刚认识时仍算是个毛头小子，话无遮拦。也曾听金说起不少生前的事，更是理解这孩子纯粹情商有点偏差。

 

“我就是告诉她，她也不会当真的。”金想了想，“或许还会招徕她的讨厌。”

“那家伙听到高兴还来不及吧，遥想我当年被人求婚——”

“什、什么？求婚？我我我还没想这么多——”

孟婆睨了金一眼，见他将帽子压低脸颊通红感到有趣。

“阴间是能成婚的，你还要在这儿待很长时间，难道不想找个作伴的？”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金考虑了一会儿自暴自弃道，“算了吧，我没可能的，我感觉凯莉喜欢上雷狮了。”

“雷狮是哪个？”

“就是那个个子很高，黑头发的，总是扛着一把锤子，是个无常。”

孟婆在脑海中搜索一会儿回忆起来。

“哦哦，那个年轻人啊。倒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好像是见到过几次同她说话，但——”

“但是什么？”

“……没什么。”

孟婆笑起来。

“我道是你为什么最近常来找我，原来是怕打扰到她？算了吧，劝你还是多见见她比较好。”

 

11.

 

听了孟婆一席话，金犹豫了一段时日，最终决定在白天的时候回趟阴间。

未料到明明时间显示下午四点，却打眼看到孟婆在奈何桥边熬汤。

急急忙忙拖着鬼魂过去询问原因，才知道凯莉今天正熬着汤晕了过去，现下正在木屋里躺着，由是当即同孟婆告别奔往凯莉的居所。

 

虽然鬼魂的身体素质比人类好了不止一点，却也是会染上病的。或许是从上面下来的鬼魂得了瘟疫，在阴间接着传染一波，亦或者自身受到了风寒，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他此刻十分担忧。

却在木屋门前站定不动。

金犹豫半晌，走到一边从窗旁向里望了一望，看到凯莉正躺在床上看书，是醒着的。

于是立刻离开窗户，复又回到门前站着。

犹豫了片刻正欲敲门，便听屋里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金调整了状态，推门而入。

凯莉见来者是金神情瞬间古怪，似是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最后面无表情道：

“你来做什么。”

金挠挠头，笑容灿烂。

“我来看你啊。”

一句话把凯莉憋在那里没了言语，半天开口。

“我好着呢。”

金顺其自然地从桌旁拉了张椅子走到凯莉床边坐下，关切问道。

“凯莉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晕倒了？是休息不够还——”

“跟你无关。”

“虽然是跟我无关……但是我担心你啊！”

“我用不着你担心。”

金沉默半晌再次开口，声音淡淡的。

“凯莉，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凯莉深吸一口气，将摊开的书合上放置床头，翻身躺下背对着金准备开始睡觉。

金看了眼书名。

 

——《月光》。

 

猛然想到生前凯莉曾用过的武器就是月刃，当下发觉纵使被消去记忆，许多特性都是改不掉的。

金想，凯莉该是很喜欢月亮的吧，可惜阴间根本不存在。

最后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却在站起转身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不讨厌。"

12.

 

凯莉最后也没告诉金为何得病。

 

金因为急事不能在阴间逗留，当天离开凯莉后回到阳间，却是始终心神不宁。一想到凯莉独自生病在阴间无人照顾，不由得工作效率大幅提升，抓到目标后赶回阴间，却见奈何桥边正是熟悉的身影。

 

金未曾想过这病竟能好得如此之快，当下快步来到凯莉面前。

“凯莉，你的病好了？”

“要是没好我为什么会待在这儿。”

“怎么好得这么快？”

“你是希望我好得慢一些？”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金还想再做解释，却只听“噗嗤”一声，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凯莉对着他笑起来。

但也只是转瞬，恢复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凯莉，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是不是之前被传染了还——”

“你猜不到的。”

凯莉突然出声，音调冷清。

金还想再做猜测，却听到一阵咳嗽声，转头看到是孟婆拄着拐杖走过来。

凯莉立刻起身疾步走到老人身边将其扶住，抬头要说些什么便见金出现在另一侧，和她一样的姿势，搀扶着孟婆。

由是当下开始生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

金一脸莫名其妙。

“和你一样，搀着孟婆啊。”

“不需要你帮忙，我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我觉得——”

 

“停！”孟婆开口道，“你们都不用搀着我，我又不是不会走路……”

 

孟婆是来交班的。已经下午六点，该是孟婆负责熬汤，却见凯莉拦着孟婆不让过来，说是前段时间多亏了孟婆替她顶班，本来就该由她这段时间全天呆在这熬汤。

凯莉态度坚决，未料孟婆态度更为坚决。

“你不用这样！是瞧不起我的身子骨吗？你这家伙还没来之前可一直都是我一人在这儿熬汤，也没见得过什么病，倒是你气色还未好转就过来工作，万一将碗打翻怎么办！”

凯莉仍想开口辩解，“可是——”

“金，你带凯莉回去。”

凯莉猛然瞪大眼睛。

“等等，孟婆，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金在一旁吹着口哨，全然当做什么也未听见。

“这样，这几天你先回去休息，等过段日子我再让你把班补回来行了吧？”

凯莉思考片刻不情不愿点点头。

她将孟婆引到座位，又回到锅前盛了碗汤递给金牵来的鬼魂，随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却听一旁孟婆悠然开口：

“凯莉，让金送你回去。”

“不用！”

却在孟婆瞪眼后瞬间泄气，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口，跺了两脚自顾自走远了。

金还在原地傻愣站着，听到孟婆恨铁不成钢的一句“快去啊！”，这才如梦初醒跑过去追凯莉，不忘回头朝孟婆招手。

 

他牵着鬼魂追上凯莉，但对方似是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眼见金要追上又加快了步伐。

最终紧走慢走到达木屋，凯莉回头对金冷冷道，“我到家了，你走吧。”

金站在原地没动。

凯莉继续说道，“你身后的鬼魂可还等着呢。”

金开口道，“凯莉，那天你说过不讨厌我的。”

凯莉闻言突然转身，背对着金说道。

“不讨厌就是没感觉，你懂我的意思吧。”

“……嗯。”

 

金眼看着凯莉关上屋门，这才慢慢牵着鬼魂往地府走。

 

13.

 

待回到地府交差，出来后看看天空，明明正处于深夜，却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光景。

金得承认，他还是比较满意鬼差这个工作的。

除去不能经常见到凯莉这一点，其他没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在待在人间时，纵使感受不到光热也能看到日月，由是竟有了一丝活着的感受。

 

本应即刻赶往人间，半路见到凯莉的木屋仍亮着灯光，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走过去，却在快要靠近时猛然停住。

他开始考虑，自己过去干什么呢？

只是打个招呼吧。

随后再次向前迈步，走的过程中暗自思考凯莉独居的防范工作着实做的不够好，屋内的灯光就这么明晃晃地从窗户中漏出来，也不怕除他以外的其他鬼差或无常看到后心生什么念头。

凯莉再也不是那个拥有星月刃的魔女了，现在的她纵使有些小心思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着实让金十分担忧。

 

待走到门口正欲敲门，未料猛然被向外打开的门撞到，往后退了几步便看到凯莉站在门槛望着自己。

神色由惊讶转为复杂最后变成恼怒。

“你又来做什么？”

金直起身，左手插着裤兜右手挠挠头，本想说来打个招呼却在瞬间又说不出口了。

却是无意识地反问，“你出来做什么？”

凯莉僵在原地几秒随后反应过来，继而双手环胸勾起冷笑。

“是我先问的你，你倒问起我来了？”

还是金先服了软。

“我就是临走前跟你打个招呼……”

凯莉目光闪了闪，半天没吭声，就这么和金保持一定距离，两人对望着。

等了半天未见凯莉开口，金想要不还是走人吧，免得凯莉看到他心烦，于是当下准备道别，却听面前的人突然出声。

“我出来逛逛，待在屋子里太闷了。”

金反应了几秒，意识到凯莉在回答他的问题，立刻恢复全部活力。

“出来走走也好，顺便可以看看月色——”话到一半猛然停住。

他突然意识到阴间是根本没有月色的。

不由地再次想到凯莉看的那本书，竟不由自主问出声：

“凯莉，你是不是很想看月亮？”

便看到对方愣了一秒后面上没什么反应，转身准备回到屋里。

“……不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凯莉对自己说，她是曾经有这个想法，但早就已经被抛弃了，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安于当下接受既定的事实。

却在即将关上屋门的一刻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凯莉，我带你去人间看看吧。”

 

凯莉顿住，僵了半晌终是将门合上。

金叹了口气，低声对着紧闭的屋门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却在走了几步后听到身后开门的“吱呀”声。

 

“怎么去？”

 

金呆了一秒，立刻转身，便看到凯莉直直地面向他，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清晰的。

由是喃喃开口，“凯莉，你——不是，你是说真的吗？”

凯莉看着金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没好气道，“你刚才就是在说大话？”

“当然不是！”

 

 

金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待凯莉回屋披了件斗篷出来，这才知道自己没在做梦。

“喂，你真能带我去人间吗？”

“当、当然！”

凯莉有点怀疑。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没准备好呢？”

“……”

 

凯莉一语道破了金的心思。起初只是头脑发热，见着凯莉落寞的背影不假思索开了口，却在冷静下来后意识到不知到底是否能通过。

但也由不得犹豫，走一步算一步吧。

 

思及此还是强装出自信的样子，嘴角堆起笑容。

“没事，交给我好啦！”

 

14.

 

金带着凯莉走过奈何桥，一路碰到了几个在人间相熟同为鬼差的同僚。

“金，你怎么还带着鬼魂走回头路呢？”

凯莉面部隐藏在斗篷之下，是以并未被发现身份。

“这个啊——”金张张口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觉自己的衣服被凯莉扯了扯。

当下更有些慌张，却在几秒后灵光一闪。

“这个啊……这厉鬼说在人间还有共犯，我这是带着他回去缉拿同伙……”

对方仍觉得有什么蹊跷，却听金快速道，“我还要赶路，先告辞啦！”

一溜烟儿没影了。

 

待过了奈何桥，便看到孟婆在桥边正将一碗汤递给鬼魂，想了想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孟婆，我……我这就走了，等我回来再看您——”

孟婆瞧了瞧金身后披着斗篷的鬼魂开口道：

“小子，你怎——”

“我是带着这厉鬼回人间捉拿同伙！”

孟婆愣了一瞬继而笑起来。

“你怎么就觉得我在问你这个？”

“不、不是吗？”金慌慌张张，“那您是要问什么？”

“没什么，快去吧。”

孟婆略有深意地看了看金的身后，倒也没再多言。

 

走在黄泉路上，凯莉看着路边的彼岸花略感惊奇。此花只在路的中段开放，凯莉还从未走到过这里，是以当下步子变得迟缓了些许，意在多看几眼。

金注意到凯莉的变化，不由地向四周望了望，便见大片火红的花田，遂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花很漂亮吧！”

凯莉没吭声。

金见凯莉只是盯着花田不说话，清咳了声缓缓开口。

“凯莉，你要是喜欢，我觉得咱们可以折下来几朵——”

生生停住。

 

金猛然想起许久之前他也曾在这里折下过一朵花，曼陀沙华。

 

虽然到底没有送出去，却还一直收在口袋中，几十年过去愣是娇艳如初。

由是当下再次起了心思，遂改口问道。

“凯莉，你知不知道曼陀沙华？”

凯莉将视线从花田收回，盯了金几秒开口，“知道。”

“那……你见过吗？”

便见对方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见过。”

金将手伸进口袋，攥着花茎紧了紧。

“我这里有一朵……你要不要？”

凯莉停住，脸上的表情介于怀疑与惊讶之间。

“你怎么会有那种花？”

“就是几十年前经过这里时，无意看到的，觉得稀奇就折了下来，本想——”

戛然而止。

凯莉见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自觉感到有些不舒服，像是心脏有点发紧。

“想折下来自己藏着？还是送给谁？你还真——”

 

“送给你。”

金快速说道。

 

凯莉愣住。

“送给我？”

“嗯，一直就想送给你。”

便见凯莉面部僵硬。

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凯莉面前，从口袋中掏出曼陀沙华。

“看。”

他拉起凯莉的胳膊，将花放在她的手中。

花瓣反卷如龙爪，成伞状，外形与路边的彼岸花并无区别，却是白色的。

“你头上没什么装饰，我正好发现这朵花，本想送给你，”金顿了顿，“一直没机会。”

凯莉盯着手心的花看了半晌。

“凯莉，我觉得你戴在头上一定很好看，就像之前别的星星——”

“什么星星？”凯莉抬起头问。

“……没什么。”

两人僵在原地一会儿，金突然想到什么。

“不行，凯莉咱们得快点了！”

 

15.

 

凯莉需要在早晨六点前回到阴间，因此必须在有限时间内离开鬼门关。

金拽着凯莉一路跑过黄泉路到达鬼门关，迎面见到牛头马面各站一边镇守在此，当下开始犹疑。

能从鬼门关出去的只有无常和鬼差，一般的鬼魂无法离开，眼下只能再次套用刚才的说辞，却不知道是否能蒙混过关。

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横下心来拉着凯莉往前走。

 

不出所料，在门口被拦住。

牛头本想对来者进行一番质问，却打眼看到是金，顿时脸色柔和不少。

不得不说金的交际能力或许是天生的，其本身就有一种让人亲近的气场，倒是再冷淡的人也会不由地表示友好。

“金，又要回人间办事了？”

“是啊！”金面不改色爽朗道，“牛头大哥，我前段时间在人间寻到了种漂亮的石头，这次回来给你带着？”

牛头闻后初始有点兴奋，待反应过来粗声道，“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另一边马面突然开口，“你不要我要！有人送你东西你不要？”

“为什么给你？”

“你不是说不要吗？”

“我说不要了吗？我是问要那个有什么用！”

“观赏不行吗？”

“得了吧，你这么五大三粗有心思观赏石头？”

“那你就心思了？”

“我没说我有心思，我是在问有什么用！你说是吧，金——”

 

牛头马面争吵了一番，待停下来询问金的意思，却见对方已经没影了。

 

金带着凯莉顺利溜出鬼门关，终是长吁了口气。

凯莉看看一直被金拉着的手，再看看手里的花，不声不响。

直到走出一片雾茫茫的境地，视界终于清晰起来，便看到两人正身处一片森林，耳边不时传来虫鸣声。

金又拉着凯莉一前一后走了几步，随后站定回头开口，声音快活。

 

“凯莉，欢迎来到人间。”

 

凯莉环顾一下四周，是暗的。再也不似阴间永远笼罩在昏黄的天空下，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对，也是有一丝光亮的。

 

她抬头望望天空，是深蓝的。她看到了星星，一闪一闪，眨眨眼好像就要跑掉。她将胳膊抬高，举起，伸直，手掌张开，试图在指缝间捕捉到光亮。却被云雾掩映，仍是朦朦胧胧的。

耳边是虫鸣声，窸窸窣窣，还有金的呼吸声。

 

凯莉偏过头，视线从金的脸下移至还被紧握的手。

金起初未反应过来，随着凯莉的视线下移，看到的是自己的手包裹着凯莉，凯莉的手上握着他送的花。

再回味了几秒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松开。

 

“凯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急了——”

 

金还在解释，却见凯莉盯着他嘴角慢慢勾起，最后笑了出来。

“呆呆傻傻的。”

金瞪大眼睛，真如凯莉形容的一般呆呆愣愣地看着她的笑容。

 

——多久没笑过了呢。

 

凯莉还在自顾自说着。

“不过刚才在牛头马面那里你倒是挺机智的，看来几十年过来智商略有提高，你——”

 

凯莉话还未说完便被金拉进怀里。

由是再也没了言语。

 

凯莉想，她应该立刻挣脱的，却浑身瘫软没有力气。金的头毛茸茸的，就这么蹭着她的耳尖。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一种极为怀念的感觉，像是一种热流汇入四肢百骸。

半晌。

“凯莉，以后多笑笑吧，什么样的笑容也好。”

金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

凯莉默了几秒出声道，“为什么要笑？”

“你笑起来好看。”

“这就是我要笑的理由？”

 

金一时语塞。

最后将凯莉拉开一段距离，扶着她的肩膀双眸一眨不眨。

“你笑了便代表你快乐，你快乐的话我也感到开心。”

凯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开始感觉空气有一丝闷热，体温开始上升，心跳过于不规律。

 

真是奇怪啊，明明已经是死人一个，事到如今竟还能像活人一样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幸好是黑暗的。

 

金见凯莉不说话，就是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等了一会儿略有尴尬，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觉云雾散开，月光倾泻下来，正照着凯莉的脸颊，是带着红晕的。

于是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凯莉，你怎么脸红了？”

“……”

 

凯莉打掉金扶在肩上的手转身就走。

金一头雾水跟在凯莉身后，不一会儿出声道：

“凯莉，快抬头！”

 

正正好一轮弯月，确是皎洁而澄澈。

凯莉终是见到了一直在书中看到的景色。

 

她定在原地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过了一会儿，不由自主流出眼泪。

 

16.

 

所剩时间无几，凯莉在林中逛了一会儿便提出要回去。

金知道她需要回去交班，也便没再说什么，带着她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金不时撇过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略微红肿的眼眶，却没有过问。他总觉得自己大概能够体会凯莉的心情。

 

将凯莉送回木屋时，还未到交班时间。金让凯莉回床上休息一会儿，凯莉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金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准备对凯莉道声再见，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抱一抱凯莉，就像在人间时一样，却始终不敢动弹。他再也不能回到年少时那样，心中所想完全由身体直接表达。时光沉淀了许多，其中一样叫做性格。诚然他还是在一些方面仍有保留，却再也无法所有事都随心去做。就像现在，凯莉看着他的样子，专注而入神，他却开始退缩，生怕自己再生出什么绮念，就连亲吻也不能够。

 

“凯莉，我走了。”

最后还是只能如此开口。

凯莉点了点头。

金转身往回走，却听到身后人轻声道。

 

“谢谢你啊，金。”

 

17.

 

一晃三十年又过去。

一些关系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凯莉还是当着她的孟婆，金仍旧当着他的鬼差。却在此之外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鬼差是没有家的。

他们没有自己的住所，无论是在人间还是阴间。唯一能够休息的地方或许就是地府大厅的一排排长凳，亦或者在现世随便寻个角落。

在某一次奔波许久的任务之后，金将鬼魂押至地府，本想赶去奈何桥边同凯莉说会儿话，却因过度劳累大脑一片混沌，跌跌撞撞强撑着最终走到凯莉的木屋前，推开门找了张椅子坐下，接着便睡起来。

 

凯莉回来时听到屋内一阵鼾声，本以为或许出了幻觉，推开门便看到金发的年轻人正伏在桌上酣睡。

愣了一瞬当即就想把对方从桌上拉起，却在几步走到金身边后停了下来。

她看着金睡着的样子，是十分放松的。口微微张开，眉目舒展，鼻息一动一动，似是在做什么好梦。她的手伸出来，想要就这么拎着他的耳朵让他要睡也别在她这里睡，却终是收了回来。

清醒时越是劳累，睡觉时才越加放松。

那么他呢，他又在人间奔波了多久？

 

索性连走动的声音都放轻了。凯莉从柜子里找了一件衣服，本欲披在金身上，却又猛然间有了一种做贼心虚的不适感，最终不算轻柔地将衣服甩在金的背上，也不管对方是否会因此醒来，自顾自换了衣服爬上床。

 

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却总是忍不住想身后金是否睁开了眼睛，如此念头在脑海中翻来倒去，最后逼的她翻身面朝桌子，却看到对方仍是毫无防备地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于是睁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是要盯出一个洞。

 

明明早就对自己说不要和他有过多来往，近些年梦中的嘈杂声愈来愈大，之前在盛汤时晕倒就是因为睡梦中一些可怕的记忆似是要撕裂她的脑袋，以至于工作时精神恍惚。

 

她已清楚，金在生前一定同她有着较深的关系，或者说，她在生前一定对金抱有什么执念，才会在他越靠近时越感到煎熬，恨不得使劲击打自己以好过心理备受折磨。

可是许多事情还是身不由己，她发现自己的克制力越来越弱，以至于明知这样的下场是让前世的记忆寻到洞口一点点溢进来，却无可奈何。

 

凯莉直到睡着也未见金醒来。

 

待睁开眼望向桌子，外套被整整齐齐叠着放在桌上，人已经不见了。

凯莉总觉得昨晚的事情像一场梦。

 

并非如此。

之后金成了木屋的常客。

 

经常下了工回到木屋，打眼便看到趴在桌上的人，睡得是极为安稳。

也有那么几次，凯莉正欲上床睡觉，站在床边脱下外衣正欲解下胸罩，却在有意识地回头时看到金迷迷瞪瞪抬起头，四目相接。

 

下一秒金被扔出门外。

 

久之，凯莉竟为此在床与桌子间安了一个挂帘，换衣全在帘内进行，竟像是默许了金在这儿睡觉。

未料对方更加变本加厉，后来发展成直接将凯莉的木屋作为自己的休憩地，颇有安家的意思。

 

当然，凯莉不会允许金如此猖狂。

金被明确告知只能在极想休息的时候来到这里，当然凯莉原话说的是“帮她看屋子”。

——除此之外，想都不要想。

说这话时，凯莉气势汹汹，金乖巧地点点头。

之后，甚至于并无什么休息的必要，金也顺其自然地进了屋子。

一般总是先把屋子打扫一遍，继而看看时间，若是快到凯莉回来的时间，便站在门口等着；若是时间还早，便直接去奈何桥边寻找她。

 

诚然凯莉虽默许金在屋里活动，却仍是爱搭不理的。金仍旧时常看到雷狮靠在树上同凯莉打趣，却在心里平静了许多，想来还是认为自己同凯莉比雷狮多了层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又说不清了。

但的确不会再回避。

 

连日在外执行任务，金废了一番功夫联合其他几个鬼差抓到一个大目标，在奈何桥边又看到那柄熟悉的锤子，当下便让同行的另一位鬼差带鬼魂过桥，自己却暗搓搓留了下来。

即使身体上仍是疲乏的，但精神上尚可支撑。

雷狮权当金不存在，仍是同凯莉调笑着。

金暗道，只是雷狮笑了，凯莉可没什么表情。

他在一旁帮凯莉整理着碗，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雷狮凯莉二人的对话，大致是雷狮最近又在人间遇到了什么新奇事情。

金对自己说，他也有一堆话能对凯莉讲呢。

却猛然间在一句话后硬生生停了动作。

雷狮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就这么当着金的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凯莉一个问题。

 

“凯莉，我觉得咱俩挺合适，要在一起试试吗？”

 

不止是金，便是路过的鬼差无常也都竖起了耳朵。

凯莉手上动作没停下，仍是麻利儿地往碗里盛汤，面上没什么表情，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觉得不行。”

金松了口气。

“跟你做朋友倒是不错的，再说我哪有时间谈感情。”

一句话又让心揪起来。

金听着凯莉的意思，这是不止是雷狮，谁都不行吗？

却闻雷狮哈哈大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说实话我也没那个时间。”

凯莉抬头瞪了雷狮一眼。

金站在一旁半天没说话，脑中只有凯莉一句“我哪有时间谈感情”盘旋。

 

凯莉怎么就没有时间了？

 

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18.

 

凯莉不止一次于金趴在桌上睡觉时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溜出来。

 

“凯莉”“凯莉”“凯莉”。

 

有时是嘟嘟囔囔的，并不大清晰，有时却是极为高亢的，好似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亡——当然这种时候金便会猛然惊醒。

凯莉想，自己是有多令人担心啊。

 

不知不觉掐指一算大约百年，凯莉等人在阴间日复一日做着自己的事情，外貌没有丁点变化，可心态却着实一直改变。

起先一些事情并不知晓，所以也就无所谓考虑，却在无意间扎了根针进去，让她不得不每天忍受着。

之前从未有人告诉过她，便是最近才在书中得知，鬼差在阴间工作的时间是有限制的。

鬼差一职只有两百年的工作期限，时间一到，必须喝了孟婆汤前去投胎。

凯莉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这件事和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只要知道自己会永远在这里工作下去罢了。她一遍一遍对自己如此重复，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哪里呢？

 

凯莉已经想了几年，每当金靠近时便停止思考，却在金不在时再次思考起来。

 

最近他不常来阴间了。

凯莉闲来无事躺在床上，竟无意识掐指算着金有多久未回阴间。

她想，或许是不准确的，毕竟存在金回到阴间正值夜间，而交差后又直接回到人间的情况。

好吧，她开始算金有多久没来找她。

然而想了一会儿又开始同自己置气。

她为什么要算金多久没来呢，就像金不来她很寂寞一样。

 

躺了一会儿翻身下床，凯莉打开柜子，从最里层翻出一个木匣。继而小心翼翼打开，便见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朵白色的花。

 

曼陀沙华。

 

这么稀奇的花，竟是被他找到了。

凯莉看了一会儿，关上匣子，合上柜门。

却在一分钟后复又打开。

 

——闲着也是闲着。

 

她把花从匣中取出，来到梳妆镜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真是一点也没改变。

随后将花别在头侧，靠近镜子仔细端详一番。继而退后几步，远距离打量着自己。

 

还挺好看的。

 

 

盯了一会儿终是将花取下放回匣中，上床睡觉。

 

凯莉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忽听帘外传来门开的巨大声响，继而是“扑通”一声，随后一片死寂。

她压着心跳勉强披上一件外套，掀起帘子的瞬间捂住嘴。

 

入眼是大滩的血迹，已经蔓延至挂帘。于是立刻意识到什么，飞快爬下床走到桌子前面，便看到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金。

浑身鲜血。

凯莉无法想象金是受到了多大，抑或多少的伤害，她只觉得看着眼前的人头皮一阵发麻。

阴间根本没有医生，所有的伤病只能自己扛过去，凯莉便是想找人来帮忙也无可能，只能当机立断采取急救措施。

她把被单扯下来，用剪刀剪成条状物，想要找到伤口究竟在哪里，却发现衣服已全部被染红。

唯一的办法就是剪开他的衣服查看。

凯莉停了几秒，直接动手开撕。

金的着装在几十年间未有改变，总是方便任务的运动装，倒也方便了脱下。

待把上衣全部脱掉，露出赤裸上身，凯莉倒吸口气。

不只是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大大小小已经结痂的疤痕，有浅有深。凯莉当下才发现自己对金所知甚少，可转念一想，自己之前曾试图主动了解过他么。

最后凭着完全生涩的手艺为金包扎，或许还勉强像样。

凯莉视线下移。

下面呢，下面是否也有伤口呢？

犹豫了几秒还是将金的裤子脱下，看着只余一条内裤挂在上面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仍是脸上起了红晕。

却还是忍住心脏狂跳检查了一遍。

 

整个过程，金始终是昏迷的。

 

待确认再也没有漏掉的伤口，凯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金拖至床边，随后扯上屋内唯一的一张床，继而盖上被子。

在清理完血迹并收拾了满屋狼藉后，凯莉回到床边坐下。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金，完完全全狼狈不堪。她以为金总是灿烂着的，毫无阴霾的，从他身上看不到消极的可能。然而眼下，金的身上不仅有新添的伤痕，还有过去的，或许就是去年，十几年前，几十年前。她以为金该是对任何事情游刃有余的，因为他表现出的便是这个样子，除了偶尔的疲惫再无任何示弱。

 

凯莉想，金果然够傻，够蠢，够笨。

 

她不知道生前是否曾对金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她必须说出口。

 

“金，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19.

 

清晨，凯莉从桌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向已经被占据的床位，赫然对上了湛蓝的眼睛。

再次打了个哈欠将视线投至床位，仍是对上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

凯莉嚯的站起身，看着已经醒过来的金。

 

金仍是躺在床上的，却是面对着凯莉，脸色苍白。

凯莉动了动嘴唇，试图说些什么，半天没有开口，倒是被金抢了先。

 

“凯莉，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

 

金喃喃道，“是啊，我已经死了。”

凯莉感到没来由的焦灼。

“死了就可以见到你，没白来一趟。”

“你在说什么胡话。”

“凯莉，谢谢你昨晚帮我做了这么多。”

凯莉看了看时间还未到五点，当下有些生气。

“你应该闭上眼继续睡觉。”

金笑了笑。

“睡不着，再说看到你睡在椅子上，我更睡不着了。”

凯莉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金。

“那你倒是说说，这伤是怎么来的？”

 

金告诉凯莉，本该是由三个鬼差一起捉拿在人间作恶许久却始终未能寻到踪迹的厉鬼，未料对方着实狡猾，周旋许久后决定一齐发动进攻，未料落得二死一伤。他吊着口气赶回阴间，若不是来到凯莉住处，怕是现在也早已灰飞烟灭。

 

凯莉闻后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愣是吐不出来。她认为应该像昨晚一样当即开始数落他，骂他蠢也好笨也罢，既然无法取胜也该护自己的周全，而不是落得这般狼狈下场。她觉得金一定略过了什么，例如他是否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救另两位同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傻事，又是否在两位同僚死后拼了命做了些什么。

她对金了解不深，但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她想绝不能因为金的伤势而对他留情，应该冷嘲热讽他的自不量力，却堆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金还在勉强地朝她扬着笑容，纵使与他目前的状态完全格格不入。

 

真的太笨了。

 

凯莉低下头，覆上了金的嘴唇。

 

20.

 

下午六点，凯莉收工回家，站在自家木屋门前深吸口气，继而推门而入。

便见金躺在床上，手中一本书。

 

《月光》。

 

凯莉本想将书从金手中抽出，还是打消了念头，抱起之前从金身上扒下而眼下堆积在盆中的衣服准备拿到忘川河边洗，却被金叫住。

“凯莉，你、你不用帮我洗……我很快就好了，到时——”

“闭嘴。如果你还想躺在这儿就不要对我说话。”

对方立刻噤了声。

凯莉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暗道这家伙着实把她这儿当救济站了，竟是受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也轻车熟路地过来，却不知只会让她身心遭受折磨。

从河边洗了许久仍未能完全消去血色，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忘川河中挣扎的灵魂太多，她能坚持在岸上洗衣服而不被拖下水已实属不易，更不用提洗衣的效率。

凯莉从河边回来时，金仍在看书，她实在不清楚金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随便拿本消遣。当然，这总比无所事事以至于打量她的屋子要好。

由是打算出去再溜达一圈，却在临行前被叫住。

“凯莉，”金掀起被子，“我不能呆在这儿给你添麻烦。”

“给我把被子盖回去！”

金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低下头，便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大腿，继而血色上涌。

他将被子盖了回去，一脸局促不安。

“怎么办……凯莉，我的衣服——”

“在外面晾着呢，即便如此你难道想穿上衣服走人？”

“可是我不走，你一会儿睡哪里？”

 

凯莉推开门准备出去。

“睡床上。”

 

直到远离木屋再次来到忘川河边，凯莉倏然蹲下双手紧贴发烫的脸颊。

她告诉自己，只是待在一张床上，两个被窝，料是金现在如此狼狈也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

随后站起身沿着河岸走了一阵，盯着河中的鬼魂一阵迷茫。是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能让他们甘愿待在河中千年，只为桥上的惊鸿一瞥？未免也太可悲了。

凯莉来来回回绕着河岸走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决定回去。

 

推门瞬间正欲向金警告一番，却见对方已经睡着。

之前翻看的书被放在床头，被子是铺了整张床的。金睡在外侧，极其朝外，这让凯莉不禁怀疑他翻个身便能滚下去。

凯莉盯了一会儿，从橱柜中抱出一床被子，堆在靠里侧。洗漱完毕后尽量不发声音地掀起帘子爬上床，将金盖着的被子往一边赶了又赶，最终开始脱下衣物。

但也不敢如先前般只穿着内衣入睡。她在外面套了一件，随后躺下，期冀能在几分钟后入眠，却冷不丁听到一旁声音传来：

“凯莉，你睡了吗？”

“……你是醒着的？”

“我试图睡进去，还是睡不着。”

“你刚才没朝我这边看吧。”

“当然没有！”

金艰难地将身体翻过来，双眸氤氲出一层雾气，像是潋滟的水波。

“凯莉，你真好看。”

凯莉维持平躺姿势，望着天花板。

“哦。”

“凯莉，你真可爱。”

“哦。”

“凯莉，我喜欢你。”

“……”

“凯莉，你之前为什么要亲我？”

“……”

 

凯莉背过身面对着墙壁。

“凯莉，如果你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自己很笨，什么都分不清，就连喜欢你这种事都琢磨了很久。”

“凯莉，生前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我真的不懂女孩的心思，你喜欢我的话告诉我好不好？”

凯莉翻过身，直视着金的眼睛。

金的嘴唇还在一开一合。

“你是傻子，我是傻子，我们都是傻子。或许笨拙地活着更为合适。这两句是你曾说过的，我当初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那么你呢，凯莉，你说这句话时在想什么呢？”

凯莉闭上眼睛。

“金，我真得都忘了。”

“凯莉，你为什么要亲我？”

“想亲就亲咯。”

 

一片寂静。

凯莉等了许久未见金发话，正欲睁开眼睛便觉唇上多了一层柔软。

四目相对，像是海天相接。

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四片嘴唇贴合了许久。

最后拉开一点距离。

金笑了起来，“那么我也是，想亲就亲咯。”

 

 

凯莉想，为什么阴间就不能有黑夜呢？便是在这种情况，她只能感受着逐渐上升的体温，期待着脸上千万不要出现多余的颜色。

总归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一阵干涩，她觉得这就是自作自受，如果一开始就彻底和他保持距离，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焦灼的下场。

最后深吸口气。

“金，你真是笨得连接吻都不会。”

她将手向前探索，穿过两层障碍，接触到一片温热。

“是跳动着的，我们还有心。那么生和死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真是奇怪，每次感觉眼眶湿润，身边都会存在这个家伙。

“一百年后，你仍会去投胎，我依旧会待在这里，等你不知投入哪个道，再也不会记得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

凯莉笑了。

“是啊，你当然会这么说。”

“我不会忘记你的。”

凯莉闭口不言。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金执拗道。

“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你。”

 

凯莉抱住金的头覆上嘴唇。

 

好咸啊。

 

21.

 

时间不过如此。

凯莉总是觉得时光漫长到静止，却在某一个时刻开始流逝，一晃便是百年。

好似一切物是人非，但又一切无从改变，她总觉得只是得过且过，伸出脚也只是原地踏步，却未料想不经意间迈开步子向前，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她却暗感奇怪。

凯莉睁开眼，偏头看着旁边还在熟睡的人。仍是自己那张不算大的床，却能撑得下两个人，撑了百年。

一个枕头变成两个枕头，两床被子变成一床被子。

 

或许这就是阴间吧，细水长流才像个阴间。

 

她靠近了对方一些，直至全身紧贴，便听到仍处于睡梦的人小声咕哝：

 

“凯莉，再来一次。”

 

凯莉低低笑了起来。她在阴间待了两百年，并未有太多收获，确是明白了那么几件事。

阴间既有太阳，也有月亮。

就在这里。

 

22.

 

金站在奈何桥边，凯莉给他盛了碗孟婆汤。

金没有接过。

 

“凯莉，我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无论是凹凸大赛，阴间的生活，我总觉得太不真实。”

“就当是场梦好了。”

 

金看着凯莉，她还是少女的样子。

凯莉看着金，他还是少年的样子。

 

凯莉将碗放在桌上，和金咫尺相对。

“两百年了，你还是没有进步。”

“或许吧。”

 

“投了胎，再也不记得前尘往事，倒也轻松。”

“是啊。”

 

凯莉笑了笑，准备将碗拿起，却听面前的人突然开口。

“凯莉，这一百年间，我总是对自己说，若是我走了，希望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还是忘了好。”

 

凯莉目光闪了闪。

“忘不忘由我自己决定，你安心投胎就好了。”

她将碗送至金面前。

“喝了吧。”

金自顾自说着。

“凯莉，我不会忘记你的。”

“嗯。”

金接过碗，一饮而下。

凯莉将碗从金手中取回，轻声问他一个问题。

 

“金，我是谁？”

 

便见眼前人满脸迷茫。

“你……你是谁？”

呆呆傻傻的样子像极了生前，但转瞬便慌张起来。

 

“朋友，你、你为什么要哭啊？”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边笑着一边流出眼泪。

 

“阳光太刺眼了。”

 

她站在昏黄的天空下。

 

她看着金摇摇晃晃走上奈何桥，直至消失不见。

远处好像传来“扑通”的水声，又好像没有。凯莉从怀里掏出一朵白色的花。

她说：

 

“今后只有你陪着我了。”

 

 

FIN.

 

 

每走一步，记忆便恢复一分。

 

金走到到桥中央，回头望了望。

什么也看不到。

 

他低头看了看桥下，忘川河清澈可见他的倒影，他揉了揉眼睛，又觉得倒影中还有一个人。

他感到开心。说不会忘记，就一定不会忘记。到底自己是说到做到的。

随后纵身跃下。

 

 

 

待在忘川河中，总可以一直望着你了吧。

 

 

 

 

 

 

 

注：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忘川河里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跳入忘川河，便可待上千年无需投胎，只为看到所思之人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